City of Oasis

他伸出小手，我順勢牽住了他。


他用很和緩而平靜的語氣，告訴我今天上課好累，
他在補習班坐了好久，才等到我來。
他知道我和他生分，他不敢對我發脾氣，我聽得出他的抱怨。
「你知道我們搬家了嗎？」小小年紀的他，還會幫我找台階下。
「我不知道呀，所以我找了好久，才這麼晚來接你。」

我問他，今天有功課要寫嗎？
他說，今天有三項功課，不多；昨天他寫了兩個小時，好幾頁滿滿的字。
「那今天可以很快就寫完囉？」他沒回我。
小朋友都很討厭寫作業。

姊姊已經到我家準備和小孩碰頭，她這次準時得讓我覺得她很用心。
我可以理解小孩下課的等待時間，最期待的是父母接送，而不是舅舅。
他脫了鞋，拿出習字本，過了半個鐘頭，開始不對勁。

他先是跟媽媽抱怨鉛筆不好寫，要求削鉛筆機，
又跟媽媽說「谷」這個字他不會寫。
媽媽在旁邊教他，他挑剔媽媽寫得不對，慢慢地，情緒上來了。
一個字寫了又擦、擦了又寫，來回不下數十遍，
我終於可以理解這個小朋友為何功課寫不完了。

於是他開始邊寫邊咆哮，應該驚動了住在樓上的房東爺爺，
歇斯底里極盡瘋狂，沒人能攔住他，
媽媽冷靜得徹底，情況十分危及，
「走開！我不需要你的幫忙，我不想看到妳，妳一直在干擾我！」小鬼大聲斥吼！
「我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，我是你媽耶！」老媽終於按捺不住情緒。
對罵的過程歴時三分鐘，就像三小時一樣漫長。

媽媽不再理小孩子，過不了30秒，小孩又向媽媽求和。
「我現在才需要妳來幫我嘛～」憤怒的情緒裡帶點無奈。
媽媽恢復了冷靜與耐性，結束了小孩的「功課」。

我以為事情結束了，其實不然。
媽媽心平氣和地和小孩聊了剛剛發生的事。
向小孩解釋了媽媽的立場，媽媽的關心與無助，以及媽媽真的很受傷。
小孩止不住的淚水為自己解釋、辯駁，最後對自己的行為舉止無能為力認輸！
「媽媽！對不起啦！是我錯了啦！」認輸的泣不成聲聽來最讓人心疼！
幾近崩潰的宣洩中，小孩自責中帶著不甘心：「為什麼每次錯的都是我！」
「媽媽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呀！」
「但妳都很少輸，我輸的次數比較多呀！」他真的很有體力發洩在哭泣上。

他真的很聰明，他真的不服輸。
字寫了又擦、擦了又寫，
也許是他對自己太苛刻，也可能是老師的教育方式，
讓敏感的孩子得面對「別人寫得好，你卻寫不好」的對立與衝突。
其實他寫的字很好，卻得不到自己的認同。
也或許他不想當第二，不想面對上學後被比較時輸了。
輸了，讓寫字沒了成就感，他更不想寫字，
他又不得不寫，又不想認輸，在強迫自己的鑽牛角尖個性中崩潰。

這一局，我被搞胡塗了！
這究竟是愛，還是傷害？